本文解读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一部第三十八章。专门说说孙家的小女儿孙兰香。
这是一个很有时代特色的普普通通的名字，不过这个女孩子是极不普通的，尽管全书结束时她还没有参加工作，但一位航天科学家的形象已经呼之欲出，令国人骄傲的“问天精英”里肯定活跃着如孙兰香这样的杰出女性。
而兰香出身的孙家，说实话是连“普通”都说不上，而只能冠之以“烂包”。于是，兰香异日能达到的高度就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。那么，她的人生命运的设定合理吗？
通过本章，相信我们能认同。
从前面诸多章节可以看出，孙家的确是贫穷到家了，但是这户人家善良、互爱以及努力向前走的“气质”，给人们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。
这无疑也在孙兰香身上有着潜移默化的体现：
这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懂事了。她刚四岁的时候，就缠磨着让父亲给她编了一个小筐筐，整天挽在胳膊上，开始在院子外边的土坡下蹒跚着拾柴火；拾满了一筐筐，她就提回来倒在灶火圪[插图]里，然后又跑出去拾。尽管她一天拾的柴火只够她妈烧两灶火，但她心里挺高兴——因为这两灶柴是她拾回来的。
如果单就这些事来说，还只是“任何穷家薄业的农家子女”的标配，那么，下面的表现也许已经带上了她的独特标记：
当兰香跟着姐姐和母亲在村里光景好的人家串过几回门以后，就知道她的家是个可怜的穷家。她那幼小的心灵懂得，她不能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，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，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。因此，不管她多么饿，穿的多么破烂，从来都不向大人开口。只要大人没有注意到她的需要，她就能一直忍受着。
碰到富有时代特色的上级干部来村里工作，轮到他们家管饭（这些我小时候也有印象），家里“把少得可怜的白面拿出来一点，给公家人做一顿好吃的”，那剩下的一两碗，算是给家里人“开荤”的，这时兰香就借故躲出去了，因为——
她知道，剩下的这点好饭，应该让奶奶吃。就是奶奶不吃，也应该让爸爸和哥哥吃——他们出山劳动，活苦重。
这种想法，在如今的孩子身上基本是不会存在了。
还有：
她心疼家里所有的大人，随时留心着看能为他们帮点什么忙。父亲和哥哥从山里回来，她就赶快给他们扫身上的土。早晨，她帮助母亲叠铺盖，或者双手抱把大扫帚，把脚地扫得干干净净。奶奶害眼病，家里又买不起眼药，夏天一大早，她就和二哥一起跑出去摘带露水的草叶，回来给奶奶淋在眼睛上……
当然，兰香真正的与众不同，还是在她的头脑上：
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孩子，头脑倒特别聪颖，尤其有一种能闪电般穿越复杂“方程式”网络而迅速得出结论的天赋。在她以后上学的时候，有一次数学老师出了一道非常复杂的方程式让大家计算。当这位老师把这道题满满写了一黑板，刚把那个等号画完时，兰香就站起来说：“等于零。”辛苦地写了半天的老师站在讲台上，张开嘴巴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这小姑娘，实在太厉害了，妥妥的学霸啊！
这其实也是有基因的。她的两个哥哥，孙少安本来学习成绩极好，当年考初中考了全县第三名，就是因为家里太穷了，供不起兄妹几个同时上学，他十三岁就回村跟着父亲劳动，把机会让给了弟弟少平。如果他有机会继续读下去，那肯定就不再会是农民了，至少他和润叶的爱情肯定不会被阻隔了（当然，也看不到一位成功的农民企业家了）。
少平读到了高中，后来没有考上大学，那主要也是因为他上学时与其说在读书，还不如说是参加劳动和政治学习，真正花在文化学习上的时间极少。
兰香有出色的头脑，同时又比她的两个哥哥更幸运：她有机会一直读下去，只要她愿意读；她遇上了革新的时代，可以做完整的读书人。
说到这里，我还得说，孙兰香有着与众不同的聪慧，然而更与众不同的是她家庭的坚决支持。
孙兰香是和金秀（金波的妹妹）一起上学的，因为金秀她爸金俊海是县里的汽车司机（参考李向前），家境要好得多，不过学习方面是兰香更好些。所以生活上金秀照顾兰香，学习上兰香帮助金秀。
这两个女孩子都很漂亮。以她们十三岁到石圪节上初中时为例：
就在这一年，兰香扯开了身条，像一棵小白杨一般端庄和苗条；尽管穿戴破烂，面有菜色，但一看就知道能出挑成个漂亮姑娘。她的好朋友金秀比她矮了半个头，但像她哥金波一样，圆圆的脸盘又白又光洁，扑闪着一对会说话的大花眼，穿着漂亮的时新衣裳，一搭眼就知道这是工作人家的女儿。
更重要的是她们关系好：
到石圪节后，本来金秀完全有条件在学校上灶，不必起早贪黑，每天在双水村和石圪节之间跑来跑去。但因为兰香上不起灶，她也就不上灶了，陪伴着兰香跑回家吃饭、睡觉。
只是她们的人生规划是不一样的。
金秀是只要考虑学习的事就行，兰香却早就在盘算，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，“不要像母亲和姐姐一样，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”就行，两年初中一读完，就回家出山劳动挣工分，同时学点针线活，“将来长大出嫁，一个农村妇女要会做的活计她都得学会”……
不过由于“中小学恢复实行秋季招生制度”，原本初中是元月毕业的，现在要“增加半年课程，延长到明年夏天才能毕业”，让兰香很是“着急”。
为什么“着急”？她是个学霸，学习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，难道还不如上山劳动有意思？这只是因为：
这半年还要花费家里不少钱。她自己不能给家里帮忙，还要家里给她负担，这使她心里非常难过。
她还考虑到，“祖母半瘫在炕上，父母亲一年年老了，大哥结婚除借账不说，要是生了孩子，加上大嫂，全家就又要增加几个人。就是二哥高中毕业回来增加一个劳力，但过不了几年他也要娶媳妇，到时还得借账债——哪里有那么多不要彩礼的媳妇呢”。
为此，兰香甚至连初中毕业证都准备放弃了，因为回家劳动，毕业证书也抵不了几个钱。
当她把这事对金秀说了，金秀就像当年的润叶对待少安一样，“上难过得眼圈都红了”，让她“一定不能退学”，如果她们孙家供不起，就让她们金家来供。
兰香当然不会要金家来供她上学，她“是个有主意的孩子，她一旦周密考虑过的事，就不打算再改变”，还是坚决地把心意对父亲说了。玉厚老汉不愿意兰香退学，“将来上不上高中先不说，但初中既然已经上了，你要念到毕业。延长半年就延长半年”。
别指责老汉没坚决地说让兰香一直念下去；毕竟兰香说的也是实情，家里确实太困难了，并且作为多儿女家庭，他也不好为了小女儿，让少安承受太大的负担。
不料父亲把这事跟少安一讲，少安马上否定了妹妹的想法。他说的一番话非常感人，照录如下：
他用手在妹妹头上亲切地抚摸了一下，“延长半年怕什么！你好不容易把初中都快上完了，怎么能中途退学呢？初中毕业后，你还要到原西去上高中呢！到时，你二哥也毕业回来了，我和爸爸、你二哥，三个人劳动，还供不起你一个人？再不要胡盘算了，好好念你的书！咱们家常就这么个穷，又不在你那点花费上！你不念书咱照样就是这么个烂摊场……你千万不要再胡思量了！我听石圪节中学的老师一再说，你的脑子灵醒，将来说不定能有大出展哩！你放心念你的书！只要你能把书念成，咱们就是把家当卖完，也要把你供到头！”
“你要给咱家争一口气，一定把书念成个样子！我十三岁从学校跑回来劳动，就是为了和爸爸一起，供你和你二哥上学……”
兰香听着“大哥这些深切而厚爱的话，忍不住鼻子一酸，嘤嘤地啜泣起来”。不要说是兰香，换了谁，不会为这户人家那么深厚的亲情而感动呢？
于是，“兰香一颗年少的心沉浸在无比的温暖之中”，她更加认真地投入学习：
她是个有毅力的姑娘，决心要像大哥说的那样，学成个样子来。她不爱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，更不爱玩。只要有空子，就往数、理、化老师的房子里跑。这些老师也很喜欢这个天赋很高的女学生。尽管学校不安排多少上课时间，但老师们都热心地辅导她的功课。这些老师都惊讶地发现，她在数、理、化方面的程度，几乎快达到“文化大革命”前高中生的水平了！
于是，兰香和金秀的“生活学习互助组”又得以延续了。
这时，金波要参军去了，这对一户家庭来说是件大事，兰香和金秀都郑重其事地给金波哥买了笔记本做礼物。
此时谁也不会想到，一年后金波会带着爱情的悲伤回来……
当然，跟接下去发生的两件大事相比，上面的事都太小了。
首先是毛主席逝世了，让全国的人都产生了一个疑问：以后怎么办？然后是“四人帮”被抓起来了，“中国历史上灾难性的一页终于翻过去了”。
而大事的发生，又会作用于无数的小事：
在这欢腾的日子里，全中国的人都好像住了十年医院；现在大病初愈，重新走到灿烂的阳光下面来啦！
正如作者说的，“谁也不会天真地认为，积了十年的垃圾，就能在一夜之间清理干净”，但是“人们坚信：尽管在原轨道上刹住的车子还要在惯性中滑一段路程，但中国历史的大轮必将重新启动，进入到一个转折性的弯道上”。
转折出现了，希望也就出现了，我们将慢慢看到，《平凡的世界》整体色彩的变化；像孙家，也随之发生着变化，如果没有后面的大事，孙兰香恐怕除了多认几个字外，仍将跟她的姐姐一样。
后面的事情，我们下回再说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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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网图侵删）
王原东
